閒

不悔

老板娘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浊酒，悠悠道：“……只怪我那时年轻，为区区一点赏赐，竟然犹豫不决起来，没有与他一同东去。……阿爷说，我们这地方，两面都是黑沙漠，一边是勾连云天的高山；只有这一块有海子、有绿地。和他同去，必要死在当中。说来也怪，这年轻人是怎么翻过山来的，我到如今也没弄明白。
  
只是那时候我忘了告诉阿爷：你们只担忧我把命都捧出去，需知这世上，多少人连这个把命捧出去的机会都没有！他人若是也有我这般的际遇，遇见这样的人物，恐怕九条命也不够他们舍的！”
  
说到最末，调子陡然慷慨之后，只余一叹，手上的杯盏，却是暗中攥紧了。诸葛青看在眼里，心中为这故事撞击出来的回音，还像历阳城寺中的钟声一般，余音漾漾。满座皆静默，他思忖着如何宽慰，眼风里却见这风韵犹然的妇人挽了挽衣袖，眼中泪光一瞬即收，眉梢又飞扬起来，眼波一横便停在他身上，满戴金钏的素手一挥，道：“这都是陈年旧事了。如今商道一开，你们这些人不也就翻过山来了么！”又一手叉腰，一手指点着诸葛青，笑道：“多来几个这样的白玉郎君，我生意也不消做了，只管在道边痴痴看着，也就饱了！”众人大笑。
  
诸葛青在西边行走几年，对此地这些女子的直爽豪气已见怪不怪，并不怎么在意，倒是一旁坐着喝叶子茶的王也像被苦着了，看来很不自在。老板娘趁兴吩咐了给熟客多加几壶酒水，在满堂笑谈喝彩中，径自出门招呼新至的马队去了。
  
   
   
诸葛青从袖中下了几个小钱在桌上，招来伙计，问：“你们老板娘说和那汉人的旧事，几分是真、几分是假？”那伙计偷眼看了一看门外，浮起一个狡黠的笑，道：“公子听故事下下酒也就罢了，何必在乎真真假假的呢！要说我们老板娘，嘴里祸害过的居延王子、匈奴贵族、中原大吏，岂止千万个，若果各个都来追究，小店早就是白地一块了。”三人皆笑。
 
王也挥退那伙计，一手支颐，一手按刀，似不经意问：“这老板谎话连篇，拿着往来的客人寻开心，有一点倒是没说错，打这儿出去，都是黑沙漠，我要去的地方，寻常商旅更是从不踏足。”
 
诸葛青闻弦歌而知雅意，按剑道：“我同你一道去。”
   
王也懒懒道：“出了沙漠，还有雪山。”
  
诸葛青手上按剑更紧：“也去。”
   
王也微微坐直了，道：“过了雪山，还是沙漠。”
  
诸葛青笑道：“也去！”
   
王也被他顶得没话说，终于低声道：“你是长安高门贵子，何必……”
  
诸葛青道：“这店家谎话连篇，其实有两点是没说错的：第一，打这儿出去，确确实实都是黑沙漠；第二，他人若是有她这般的际遇，恐怕……”
 
王也轻声道：“别说了，后头的话晦气。”